梅贻琦对闻一多,其实颇有微词。
1945年昆明“一二·一”运动后,12月14日,梅贻琦曾就学生复课问题约闻一多谈了一个多小时。在当天的日记里,梅贻琦写道:“一多实一理想革命家,其见解、言论可以煽动,未必切实际,难免为阴谋者利用耳。”
1946年4月15日,西南联大即将结束使命,率真的闻一多在西南联大校友会上又“放了几炮”。这次,梅贻琦日记里的不满更为直观:“会中由闻一多开谩骂之端,起而继之者亦即把持该会者,对于学校大肆批评,对于教授横加污辱。果何居心必欲如此乎?民主自由之意义被此辈玷污矣。然学校之将来更可虑也。”
然而,关键时刻,梅贻琦对闻一多依然是保护有加。
早在抗战时期,国民党政府当局就或明或暗的要求西南联大把闻一多扫地出门,对此,梅贻琦向来不理睬。1946年6月,梅贻琦和蒋介石面谈大学复校问题,期间谈到闻一多等人,梅贻琦说,闻一多等在学术上颇有成绩,最近之举动当系一时之冲动,再加上家属众多或时有病人,生活非常困难,于是愁闷积于胸中,一旦发泄,火气更大。这一番话,巧妙地把蒋介石暗藏杀机的对进步教授的质疑,变成了为教授争取待遇的由头,梅贻琦的品格和智慧,可见一斑。
多方延揽人才,竭力保护人才,梅贻琦的骨子里,有着对办好一所大学最“固执”的信仰:按教育规律办事。
梅贻琦之前,清华师生赶校长、赶教授是家常便饭,校长在任时间都不长。梅贻琦到校后,奉行“教授治校”原则,采取一系列措施,保障了学术研究和培养人才在专业轨道上进行。早期的清华,实力远逊于名气,然而在梅贻琦治下,不到10年时间,清华从一所有学术名气而无学术地位的学校,一跃成为世界瞩目的、既有学术地位也有学术名气的名校。
梅贻琦曾将自己比喻成京戏里“王帽”的角色:“他每出场总是王冠齐整,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他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那么人家对这台戏叫好时,他亦觉得‘与有荣焉’而已。’”
这当然是梅贻琦的自谦之词。实际上,梅贻琦对清华的贡献,恰恰是“搭成了一个好班子”,而非是他自己说的“运气好”,凑巧在一个好班子。
从培养人才、科学研究等大处着眼,这样一个班子、一套体系的运作,自然是成果斐然。不过最耐人寻味的,却是一处细节。
抗战胜利后,清华复归北平,由于日军的严重破坏,图书及一切设备,大部分需要重新购置。有许多带有“清华”字样的卫生设备、书籍等,还要从城内卖破烂摊子上买回。然而由接收到开学,仅仅数月,学校就初步恢复规模,每位教职员搬入清华园的当天,家具、炉灶及全套的餐具皆一一送达。
身为校长,梅贻琦没有如今天的很多大学校长一样,担着校长的职务,还在学术上时有捷报。梅贻琦一生几无学术成果,也从来没有被称为“大师”,但在他任期内,不仅为清华请来了众多大师,还为后世培养出了众多大师。何也?人人在清华体系中各司其职,各尽其用,行政有行政的轨道,教学有教学的轨道,一切按规律,秉公办事,如此而已。
身为一名教育家,这就是梅贻琦的伟大之处。
《中国教育报》2016年8月21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