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很普通的一次选举,因为女性候选人的存在而变得异常关键。而在特朗普“录音门”的牵动下,性别议题在大选的冲刺阶段已跃升为与其他实质性政策议题并驾齐驱的动员抓手。
作者:刁大明(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讲真,如果希拉里·克林顿是个男人,我想她也就能得到5%的选票。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打女性牌。”这是今年4月底唐纳德·特朗普在几近获得共和党提名时对未来对手的攻击,联想到如今他关于“操纵选举”的控诉,各种抱怨之中也算是有种一脉相承的执着了。
按照目前联邦层次的综合民调以及各州特别是关键摇摆州的选情走势,立国240年的美国大概率地即将迎来首位女性总统。从民众意愿上看,如今至少有87%的美国民众也乐见这一历史时刻的出现。细节上分,这个数字在两性之间的差距并不悬殊,即便在年龄结构上存在越年长支持率越低的阶梯变化,但最高龄档的65岁以上者还是有七成以上的支持率。这恐怕也是特朗普后来并未再发出类似叫嚣的原因所在。但特氏对“巾帼不让须眉”的无奈也确实引出一个值得玩味的思路:如果希拉里不是一位女性,2016年大选的故事又将如何起承转合呢?
在哲学领域里,“希拉里”可以是一位老爷爷,他就是今年年初刚刚去世的美国著名分析哲学家希拉里·普特曼(Hillary Putnam)。可见,希拉里肯定不是个俗丽的女孩名儿,甚至在新华社译名室编写的《英语姓名译名手册》(第四版)中Hillary的译法有两个,一个是现在用的“希拉里”,另一个是“希拉丽(女名)”。换言之,目前的“希拉里”而非“希拉丽”完全是一个弱化女性身份的译法,在当时的1990年代,如此取舍在现在看来反而有了几分远见。无论如何,至少我们在讨论“男希拉里”时从文字上看已毫无违和感了。
在“男希拉里”的假设下,最大的颠覆无疑是那个叫比尔·克林顿的男人将几无机会登上个人史的舞台。即便希拉里和克林顿还是有幸在1970年代的耶鲁相识,甚至两人的确仍前世有缘般地摩擦出过火花,但他们要真的可以在一起,还要等到44年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奥伯格费尔诉霍奇斯”案(Obergefell v. Hodges)中关于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判决。这样一来,历史再也无法验证,没有希拉里陪伴的克林顿该如何踏上仕途。当然,对于希拉里而言,要在20年之后住进白宫也并非易事。
类似于坐在时光机上狂飙的这种遐想,其实是在审视一个长期围绕着克林顿夫妇的阴谋论,即他们到底是不是安德伍德和克莱尔般的“政治家庭”?
从两人的实际轨迹上看,在耶鲁等了克林顿一年后一起毕业的希拉里很快在华盛顿找到了不错的上升机会,参与了1974年弹劾尼克松的调查,而其时的克林顿也一门心思希冀着通过竞选阿肯色州国会众议员叩开精英政治的大门,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华府共筑爱巢。不过,克林顿被竞选惨败留在了南方小州,虽然他自己的辩解是“如果我当初获胜去了华盛顿……我就不可能在阿肯色州度过后来那辉煌的18年”。对于心高气傲的希拉里而言,她不得不做出抉择。事实上,她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才下决心嫁给这个不是一般花心的克林顿。她自己的回忆是,如果克林顿和她真的是一对儿的话,就必须有一个人做出让步,“随着我在华盛顿的工作以出色的结果而告终,我终于可以给我们的关系……还有阿肯色一个机会了”。或者可以更准确地讲,任何夫妻当然都要统一规划共同和各自的人生蓝图,而对于这样一对颇具宏愿的夫妻而言,他们的规划只是尺码更大一些。
不可否认的是,长期的并肩作战让希拉里和克林顿形成了难以形容的互补与支撑。专栏作家理查德·科恩(Richard Cohen)最近在《华盛顿邮报》上讲述了1992年的一些亲历片段。当时,希拉里陪同克林顿前往新罕布什尔拉票,在一间咖啡店里遇到了一位希望有机会上大学深造的侍者,克林顿很快列举了各种数字来给这位单亲妈妈打气。而当说了半句话的克林顿咬下一口鸡蛋时,一旁的希拉里无缝对接地说出了后半句,进而绘声绘色地讲完了克林顿上台后的“美好愿景”。对此,科恩感慨道:他们不是个团队,而是台机器,她不是一般的“政治伴侣”。
无论如何,如果删除了克林顿总统的戏码,“男希拉里”就只好在从政之路上信马由缰了。他也许会回到芝加哥的老家,从基层打拼做起,从州议员到州长,没准会在某一年的民主党总统初选中对决校友克林顿,甚至有望成为后来同在芝加哥发迹的奥巴马的前辈导师。这样的话,希拉里或许有机会更早触碰到总统政治,当然更大概率的事件是他根本无缘白宫。
克林顿夫妇青年时代旧照
当然,为了说明2016年大选的别样故事,我们还是生硬地将“男希拉里”放在今年大选民主党初选的辩论台上。不太幸运的是,在73岁的国会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和53岁的前州长马丁·奥马里的竞争之下,将近69岁的白人男性候选人希拉里似乎并不具备现实中那样的强势存在。如果他仍具有国会参议员和国务卿背景的话,内外政策上的经验与专业度无疑堪称最大亮点,但“男希拉里”在身份认同意义上缺少了吸引女性、少数裔等民主党选民的现象空间,而由于在民主党内部根基不深而无法把持住本党高层以及“超级代表”们的绝对背书,毕竟他只是与现任总统共事四年,而与其他任何民主党前任总统毫无私人关系。
由“男希拉里”参与的民主党初选没准会被认为更加公平,但现实中的希拉里肯定会觉得委屈。最为简单的例子是,在关于桑德斯竞选的深度报道中,曾经提起他带着唯一亲生却非婚生的儿子列维一起参选打拼的旧事,凸显桑德斯“好男人”或“好爸爸”的良好形象。试想,这样的叙事框架放在女性候选人希拉里身上一定会适得其反地在公众中引发猜测甚至恶评,但“男希拉里”的语境下则可以如法炮制。甚至按照希拉里本人最近一次接受采访时坦言的那样,女性的身份会给她的竞选以无形的束缚:“对女性而言其实更难,因为你的榜样是谁呢?你想选国会参议员或者选总统,你可以学习的多数榜样都是男性。那些对他们有效的东西,对你都不行。女性要被不同的视角审视,这不算糟糕,但却是现实。”试想,如果希拉里不是女性,从娇小的躯壳中被释放了的他就可以肆意在竞选中采取更多激烈的动员表达、夸张的肢体动作甚至是霍华德·迪安般的嚎叫,而公众并不会觉得这是在歇斯底里地撒泼,没准会感受到所谓的魄力与雄心。
平衡之下,兄弟连般的民主党初选让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性别的起跑线上,而希拉里在现实初选中虽然要遵循女性形象的行为逻辑,但也着实独享着特别的关注与期许。客观讲,“男希拉里”单凭自身的经验与专业度也一定具有在2016年代表民主党角逐白宫的可能性,但女性身份以及附带的克林顿因素显然大幅度强化了现实可行性。
幸运地在初选中冲出重围的“男希拉里”,在面对共和党对手特朗普时,估计也会有一番不同的滋味。首当其冲的是,白人男性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会给人以太过标配的“建制派”印象,所有的话题焦点转而都会落在口无遮拦的“圈外人”特朗普身上。届时,没有新闻比坏新闻更糟糕,缺乏历史性期待的“男希拉里”可能始终处于特朗普的阴影之下。即便是在特朗普爆出“录音门”的情形下,“男希拉里”能在多大程度上如同女性候选人那样以女性权益捍卫者的形象加以反击,也是未知数,甚至“男希拉里”被同样揭发出“私人花边”的几率在客观上也会大于女性候选人。
在竞选结构上失去了一些主动,而在对女性选民基本盘的动员上会否继续失分呢?根据民调显示,目前女性中有55%会在大选中支持民主党,而这个数字在男性选民中间只有45%。基于如此相对固化的性别分野,乐观地讲,“男希拉里”至少可以在民主党标签的庇护下延续女性选民的传统倾向。
与“男希拉里”的维持不同,现实中的希拉里的确在竞选中刻意强调自身的女性形象,打出了女性牌。加州大学埃文分校博士候选人詹妮弗·琼斯(Jennifer J. Jones)发表在顶尖刊物《美国政治科学评论》最新一期上的论文支持了这个判断。这篇题为《“像个男人一样”说话:1992年到2013年希拉里·克林顿的语言风格》(Talk “Like a Man”: The Linguistic Styles of Hillary Clinton, 1992–2013)的文章对21年中希拉里参与的567次访谈或辩论进行了文本分析后,得出了结论。随着希拉里在政治舞台中地位的攀升,她的语言风格也越发强烈地显现出刚强硬朗的一面,第一人称、多介词、表示愤怒的词汇、六个字母以上的所谓“大词”甚至是一些粗口,于是人们听到了更多的“我们”“愤怒的”“残忍的”“仇恨”“美国人”“产业”“协调”甚至是“bitch”。但从2007年年底,即2008年民主党初选在即之时,希拉里的语言风格骤然间走回了更加柔和的女性化路线,充斥着第二和第三人称、柔性动词、社会关切、感情色彩,比如“她”“你们”“倾听”“儿童”“公民”“勇敢”“哭泣”“不赞同”“机会”“安全”,等等。这种悄然间完成的转变当然是出于选举考量。或者说,希拉里希望通过女性身份扩展女性选民的支持,甚至以打破天花板的历史性突破吸引更多中间选民。
按照各类民调显示,希拉里在女性选民中的领先幅度的确将可能是历史性的,20%的平均数字不但超过了奥巴马在两次胜选中创造的14%和12%,而且极可能刷新1964年林登·约翰逊给民主党人留下的纪录。而当希拉里在女性选民中坐拥20%的领先时,其对手特朗普在男性选民中的领先也来到了7%,而上下将近27%的性别差将可能是1952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换言之,驴象政治似乎不仅仅在撕裂美国社会,更有趋势闯入美国的普通家庭。
因为准确预测2008年和2012年大选各州结果而名声大噪的美国统计分析家纳特·西尔弗(Nate Silver)最近计算了性别差给大选带来的两种极端情况。如果只有女性选民投票,希拉里会以458比80的选举人团票取得排山倒海式的胜利,而在只有男性选民的情况下,特朗普的胜利结果将是并不太少见的350比188。
就这样,对于男性选民而言很普通的一次选举,但在女性选民眼中,因为女性候选人希拉里的存在而变得异乎寻常的关键。而在特朗普“录音门”的牵动下,性别议题在大选的冲刺阶段已跃升为与其他实质性政策议题并驾齐驱的动员抓手。所以,开头特朗普的那句话应该改成,“讲真,如果希拉里·克林顿是个男人,她可能也会得到相当可观的选票。但她可能不会如此自如地打女性牌,来配合我的衬托”。
原标题:如果希拉里不是一位女性候选人,这场选举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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